绑架
枪口是黑的、脏的、深的。什么东西就藏在里面，猎物就躲在外面，很近。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来，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出来。它被抵在一块腐烂的皮肤上，伤口因没有清洁，白色化脓物再次被挤开。一只手握着它，五指短小，掌心发白。旁边站着一只棕色的熊，皮毛油腻，肚子上那整块也被扯掉了。人质摊在地上，不敢尖叫，他已经精疲力竭。深吸一口气会让溃烂处又嵌入枪口，或呈现一个铜味的圆。这样的局势持久了几天。
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。
公司三楼的一间会议室里，墙上的电视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广告——一个憔悴的男人站在楼梯旁，一个女人走来，递给他一瓶白色的洗发露。电视前有三把椅子，呈三角形摆放，分别坐着三个人：右边的男人身着衬衫，一只手撑着脸颊，另一只正用指甲来回磨着扶手。他偶尔看着屏幕，偶尔望向左边的男人，偶尔叹口气，看看表，很焦躁的样子。左边的男人披着西服外套，一只手抵在上嘴唇，一只手别扭地卡在腰与椅背之间。他眯着眼，弓着背，正仔细地盯着电视。
“振作起来，用冰点！”女人又一次递过洗发露。
后边的男人缩在角落，不停扫视着前排二人，神情局促。他们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了，而且没有人说过话。
“我快累死了。”男人又一次抱怨。
右边男人吸了口粗气，皱眉看向左边男人。指甲摩擦声变快了。
“振作起来，用冰点！”女人说。她的手永远只摆到固定高度，就像设置了程序的机器。
左边男人却仿佛中了邪，一动不动，甚至没有呼吸声。
“我快累死了。”男人说。那分明是张死尸的脸。
摩擦声变得越来越快，越来越响，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。
“振作起来……”
后边男人猛然站起，问向前方：“我可以走了吗？”
摩擦声停了，右边男人侧过脸来：“噢，当然可以。”
他松了口气，与二人道别后便离开了。
电视依然开着，但不知被谁按了暂停键。画面在男人说出“死了”后定格。
两个男人依旧没有交流，只是缓缓地把头侧过来，斜视背后空荡的凳子。
直到出了公司的大门，黑压压的云罩下来，他仍没有意识到那是一场绑架。
这个世界里，有些人什么都不抢，他们或已双收，或一无所有，名利从不是他们需要的，并不要紧。可有一种东西他们宁可犯下滔天罪行来触碰。
男人和往常一样来到沿街的一家超市，下班时分却没什么人。他拿了两罐啤酒，几盒泡面，还有三个西红柿，他觉得这云厚的使人闷热。售货员打着哈欠，逐一扫过商品：“四块钱加一盒烟要吗？”
男人边掏钞票边说：“什么？”
“打折香烟，要么？”
他有些疑惑，收回准备抵钱的手：“不要，你为什么觉得我抽烟？”
“嘿，我只是问一下，万一你有需求不是很好的选择？”
“不是，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香烟？”
“什么情况，兄弟？我只是问一下，况且你穿西装打领带，很多人都抽烟啊？”
“听着，听着，但是你不知道我抽不抽，你不认识我，对吧？我不是很多人，听懂了吗？”
“好好，伙计，不抽就不抽，没人逼你，口香糖要么？五折。”
男人突然揪过售货员的领子：“你是新来的，对吧，新来的。”
售货员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，恐慌地说：“是的……是的先生。”
“看吧，你不了解我，你就会随意的猜测我，可能错，可能对。但事实是，大部分情况是错的，而且错的让人不舒服。这些错总会造成可怕的结果，而且还得我来买单。”他松开手，售货员撞到了身后的货架，香烟零散地落下：“知道了，先生。”
“多少钱？”
“五十。”
走时，他清楚地看见售货员那张阴冷的脸。
当然，在灯箱下的生活会让人们焦虑不已，这个地方常年阴云密布，但顶上的灯光总是穿透过来，提醒他们蚂蚁工坊般的生活。
男人回到了自己窄小的公寓，窗户外是高高低低的空调外机，日夜不停地转……他烧上水，打开电视，取下领带，开了罐儿酒。电视里正在播球赛，一场焦点战，比赛还剩三分钟，红方落后两分。
“妈的，鬣狗，13分认真的？签你可不是让你来养老的。”男人重重坐在沙发上。
“我们看到，红队队员明显是体能出现问题了，从第三节开始就大量的漏防，让对手得分太轻松了。鬣狗说我又得得分又得帮你们一个防两个，我快要累死了！”两个解说大笑起来，男人却皱起了眉头。
“再来看这个球，蓝队把球转到外线，有了！天哪，七分分差了！谁能想到！”，另一个解说连忙补充：“这个球，简直让比赛达到了冰点！我们只能祈祷，红队能赶快振作起来了。”
男人关了电视。
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。
这是巧合吗？
一场顶级的球赛，那可是世界各地的观众都在观看的，至少有千百万人，男人女人，演员，牙医，流浪汉，杀人犯……而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串电视信号而已。就像一座孤山里的一棵树。
是解说的问题吗？他们也许曾经听到过，看到过那则不起眼的广告，也许很快就忘记了，但他们没有意识到，那些广告语早就爬进了他们脑子里的某个角落，躲了起来。当他们畅所欲言时，这些字眼便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他们的神经……
可是为什么要偏偏被他听到呢？如果他晚到家三分钟，这场比赛也就结束了。如果路上磕了下脚，打了个喷嚏，遇到个女人，只要耽搁几秒钟，他就会永远错过这段对话。
男人点上一支烟，静静地思考。
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。
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前，透过猫眼看去……
天哪，竟然是那个售货员，他追到我家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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