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按摩师

门口来的光暗了大半,我以为是月亮被云遮了,可一抬眼竟是被人遮的。


这哥们一瞅心挺宽,不然怎么能体胖到挡着门脸的地步。先坐不住的人还真不是我,张哥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询问:“先生,您是来按摩的?”那先生鼻子两边儿的黄豆微张:“不然呢。”我们俩倒都有些惧,毕竟这么大块头,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很难见着。


李老板从里屋走出来。年前几天了,他一直在店里看着,做些叮嘱。刚跟技师交代完工作,转头便被这大块头的架势吓住了,左看看我,右看看张哥。


“这位先生是来按摩的。”张哥用手比划一下。


“噢,哦那小徐你赶紧给人家弄。”李老板反手抖出欧米伽腕表,“不过先生,我们只能做一个小时推拿了,今天年前最后一天营业,十点关门。您也赶着了,小伙儿们也要回去过年。”


“好。”大块头挠挠下巴,白裤衩底下两根象腿就要上楼梯。


我连忙看向李老板,他懂了我意思,叫住那位:“额先生,楼下就行。”


问我怎么就干了按摩这活了呢——答三四线文凭一线生活梦。按摩店如同质检员似的,把我这不合格的次品生生扣住,多讨厌。起初想的也美,从基层干起,积累经验,挣不了几个钱权当丰富阅历了。可一年半载下来,阅历没怎丰富,月薪倒是还少了。我也纳闷,那几本经济学大师的书上不是写,工资和物价同涨同跌吗,咋呈反比了呢?去问老板,他局眉一会儿:“小徐啊,不要瞎看那些没有用的书,要全身心的去工作。再说了,那些书是给你看的吗?你要是看得懂,你怎么不去当马云呢?好好工作才是硬道理嘛,你只要干的出色,客户满意度高,到时候我给你单独包个大点的年终奖肯定是可以的啊,呵呵呵。”


有一说一,老板说的有道理。


那我就一个一个好好按,使劲儿按,磨练自己和客户的意志总可以吧。可是按的时间一长,我渐渐发现,大部分客户衣服一脱,两腿一蹬,吧唧躺那儿了,话也不说,脸也朝下,整整一个多小时……这哪里是客户,根本就是猪排啊。按摩店还真是质检员,猪肋条专业质检,而我的用处就是帮有劳损的肋条们放松放松,询问询问——哪儿不舒服啊?力道怎么样?诶先生抬抬腿呗?多数时候,猪排们确实不说话,尤其是年龄较大,肉质偏老的那种。一小部分会阔谈起自己一房一车的儿子们。我很快掌握了打马虎眼儿的技巧,你不吱声那我可省省劲儿啦,切记,一定还要嘴上提醒他们“力道大了就说”。


这大块头更不是凡人,我战战兢兢地给他带进隔间,他随手就把绒大衣和裤衩子一扔,那房间里霎时间金光四起,肉香扑鼻,余味绕梁,我直接看馋了。随后又犹如鲤鱼出水一般,啵儿一声抖上了床,打起呼噜,洁白的床单瞬间沾了层油印儿。


老半天我才想过来哪里不对劲——各位,按摩的时候上身的确能脱,下身可以免了!


我抬手,感受时间划过掌心,是尴尬无措的时间,我无从下手。您瞧瞧这背,自带精油。


“先生——”


“呼……”


“先生——”


“呼!”


“先生我——”


“呼!!”


行,我不叫您了,Good Night!


要说这么多客人里哪多奇葩最艳,这朵秒杀。


我叹口气,喝口水,按!按……咦,这哥们儿的脊柱呢?我老中医似的双手来回倒腾,总算试到点骨尖儿,于是站起身来卯足劲儿一压,那胖子噌儿一下就弹起来了,活像个锅里的油面筋。可是,人家功力深在落下来能把呼噜接上。


钟里的指针慢悠悠地走,当按摩师后得学会跟时间打交道。也是,房间里除了一个后脑勺,能看的也只剩挂钟了。我盯着它,它走慢点,不盯它,它奋力跑。突然觉得这胖子挺福气的,在如今压力山大的日子里依然能睡得这么香。


我姐比我早来上海三年,合租公寓,三室一厅。人家可比我舒坦喽。那天我第一次到上海,拖着箱子,穿着白短袖牛仔裤,跟火车站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。远处一个女人瞪着红色高跟鞋匆匆赶来,棕色大风衣加褐色手包,大波浪里的脸蛋儿紫扑扑的。一瞬间,我傻了。这竟真的是那个和我从小买辣条听TFBoys看巴啦啦小魔仙的姐姐。直到她开口“老弟啊,老长时间不见,想死你姐啦”我才确认她真是我姐,毕竟上海人说话不会有一股炸酱面味儿。落地没几天她就和我念叨,入乡得随俗,来了上海必须得视野品味双升级,于是乎推荐了我很多书和微信推文,其中就包括那些什么“国富论”,“资本论”。我感觉应该是让我走她的老路。前些天她还给我寄了几本牛皮纸包着的老书,打开一看,嗬,叫什么《最后的幸福》,《倾城之恋》,《你是人间四月天》。她告诉我这些都是有名的海派作家写的,看了不仅能了解上海文化还可以陶冶情操。她说我要是看到什么好的作品要记得第一时间分享,互相学习提升。有道理!我立马也给她闪送了几本好书,有《盗墓笔记》,《斗破苍穹》还有《全职高手》。几天后,她打电话过来问我的这些书都是从哪看来的,写的生动有特点!


“先生,时间到了。”我拍拍这胖子的肩,果然没用。于是用力掐了掐他汤圆儿一般的脸蛋。他哼哧一声止住鼾声,眨巴着眼睛,搓搓鼻子。


临夜些,外面的风直往店里钻,街上还剩几个扫地的阿婆。


“好嘞,先生,收到了。”张哥点点鼠标,顺便也把电脑关机了,等着明年再开。


“欢迎下次光临啊”李老板挥挥手,把加拿大鹅套上。


那胖子走到一半儿,突然站住了,几步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,又走了出去:“新年快乐。”他没回头。


我愣了愣,低头一瞄,坏了,红的。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。举头看看月亮,亮亮的,不高不矮。


“诶,小徐,这张纸你是不是让我给李老板的来着”张哥边关灯边喊。


“啊…啊没有没有,扔了吧,就是个感谢信……”


李老板一听这话马上凑过来:“哟,小徐,想不到啊,整得挺含蓄,搞得我有点小激动嘛!哈哈哈”


“啊……嗯,现在当面在,我直说就行了,这一年下来,谢谢李老板您了。”


我一边说,一边若有所意地看着他李老板。


“哎哟,客气什么,都是自家人!”


“年终——”


“是啊现在年终了,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,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它入屠苏,小徐,明年啊……”


我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。举头再看看月亮,年味儿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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